敢写而不敢读的成语

成语既能写出来，便可读得出，纵是多音字，亦可随宜而读；即便自己不会读，查一下词书亦能解决。但也确有“不敢读”的。姑举一例。成语“浑身解数”中的“解”字该怎么读？

此成语，笔者一向读作“浑身jiě数”，且几十年来未曾产生过一丝疑问。数年前，一次发言中又这样读了，却分明听到不远处一位青年在窃窃私语：“浑身xiè数。”那意思是说，“解”字应当读xiè，是我念错了。笔者当时颇不以为然，甚至不屑一顾。近来，不论是中央还是地方的电台、电视台，播音员凡念“浑身解数”时，“解”均读作xiè，真是“蟹”声一片。到这时，笔者便再不能不以为然、不屑一顾了，只好查一查词书，以便求得确切答案。

《辞源》“解”字共注三种读音，依次为jiě、jiè、xiè。第一种注音（jiě）下共列十二个义项，其第十一义项曰：“武术用语。原指抵抗以解脱别人的进攻，转而指武术的套子。……参见‘解数’。”在随后的词条“解数”中，又释为“武术的套路”，并举了两条书证加以说明。而《辞源》在第三种注音（xiè）下虽列举了八个义项，但除了作为“懈”、“蟹”、“邂”、“”、“”的通假义外，实质性的义项也不过地名、姓氏（亦由地名而来）两个而已。

再看《辞海》。该书也注了三种读音。第一种读音（jiě）下共列十二个义项，其第十一义项亦曰：“武术用语。犹言套。无名氏《东平府》第三折：‘恰才衙内爹爹唤您呈几解耍子哩！’”而其第三种注音（xiè）下所列各义项，亦与《辞源》大体相同，唯增一“獬”的通假义而已。二书所不同的是，《辞海》未附“解数”这个词条。

再看《汉语大字典》。该书“解”字亦标三种读音。第一种读音（jiě）下共列二十六个义项，第二十四项亦曰“武术用语”。该义项又细分为三项，现节略如下：“1、交锋时解除对方的进攻。……2、武术套数。元·佚名《独角牛》第二折：‘你看我……虎口里截臂骨扛纽羊头枷稍坠马前，剑扑手有那三十解。’《封神演义》第三十三回：‘（黄）天禄见不下余化，在马上卖一个名解，唤做“丹凤入昆仑”，一枪正刺中余化左腿。’3、武术。……引申为杂技表演技巧。”该书所注的第三种读音（xiè）下除又增一“”的通假义外，亦与《辞源》大体相同。

综合以上三种词书，不难看出，成语“浑身解数”的“解”读作jiě，应当是毫无疑问的。而“解”字读xiè，则该音所具的诸义项中，原来的通假字现在都必须使用本字，除此而外，所剩的实际义项便只有地名、姓氏两个了。而不论地名也好，姓氏也罢，都与“数”字不能成词。因此，若将“浑身解数”读作“浑身xiè数，便只能是不知所云为何了。

但是据称颇具“权威性”的《现代汉语词典》，却给了以上诸书当头一棒。该词典“解”的第一种读音（jiě）下共列八个义项，却并无“武术用语”、“武术套数”之类的义项，其后亦未附“解数”词条。但在第三种读音（xiè）中，却按“形同音同而在意义上需要分别处理的”（该书《凡例》中语）原则，列了三个“解”的单字条目。其第一个单字条目“解”（xiè）的义项是“懂得；明白”，并标示是口语，说明找不到书证。第二个单字条目“解”（xiè）的义项是“旧时指杂技表演的各种技艺，特指骑在马上表演的技艺”。第三个单字条目“解”（xiè）的义项列了两个：“①解池，湖名，在山西。②姓。”同样没有与武术沾边的义项。但紧接其后却莫名其妙地附了一个词条：“〔解数〕xièshù旧指武术的架势。泛指手段、本事。”该词典新近出的修订本又进一步确认：“〔解数〕xièshù指武术的架势。也泛指手段、本事：使尽浑身～。”这就明白无误地告诉你，成语“浑身解数”的“解”，必须读作xiè，不能读作jiě。何去何从，实难抉择。

《现代汉语词典》不仅颇具“权威性”，且普及率极高，大概连中学生都人手一册了，堪称词书市场上的老大。而拥有或遇到疑难愿意查一查上述几种词书者，相比之下，恐怕就少得可怜了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如再读成“浑身jiě数”，则势必出现众目睽睽的尴尬局面，纵然强作辩解，亦无异于秀才面对一群兵；而若不明不白地改换门庭，则又实在心有不甘。无奈之下，笔者想出一个滑头的对策：凡是撰写文章，遇有需用此成语之时，则照用不误；凡属口头发言，则一概退避三舍，换种说法言之。这便成了“敢写而不敢读”。